大约有10年了,联经的刘国老来上海,我们一起在永嘉路的一间小饭馆吃饭,饭后他递给我一本书,说这是讲台湾学生运动的,里面还有永祥、载爵,这本书就是郑鸿生的《青春之歌》。拿回家去翻看,发现其中竟有那么多熟悉的台湾朋友,这些朋友与我们的年纪相仿,按郑鸿生的说法,他们的年龄就相当于大陆的“老三届”,然而他们的反专制经历、被左翼吸引以及后来的反思等等的思想过程,却与我们大相径庭,唯有那“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,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”的“少年中国”之心如出一辙。此外,对于这些对岸的同龄人们,这些我们父辈的同学对手的孩子们,尽管有各种因缘际会,但他们的“秀才造反”竟有了今天的结果,这使得两岸的同龄人们在回首各自当年时的心境完全不同。
现在,郑鸿生的这本《青春之歌》已经由北京三联出版了!记得两年前请钱永祥在华师大的季风讲“台湾学生运动的回顾与反思”还引起了一些鸹噪,不知如今直接读此书,又该当如何?
1970年,郑鸿生的叙述是从那一年开始的,那一年,大陆的老三届们大部分已经在最贫穷的农村开始他们漫长的“知青”生活,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”。红卫兵运动已经结束,一度有过的巴黎公社幻象被新的政治利维坦代替了。所有的书都是被禁的。我们从马恩原著中通过他们的叙述去学习世界史,各种小范围的地下阅读在蔓延,文革前出版的西方文学和内部发行的政治读物,还有各种地下的政治讨论和文学写作,以及偶尔暴露后的被打成“现反”,以及更多的大面积的绝望。1972年,我所在的那个县就有十几名知青自杀,相比起前年的富士康,我们那个县一共才3000多名知青,富士康就不算什么了。这一代人,几乎就是在一个管理粗糙的放大的古拉格中长大。不仅“密不透风”,甚至逐渐地习惯于“密不透风”。
然而青春的可贵就在于它的无畏,所有的反思就在这“密不透风”中进行,尽管来自于左翼的底蕴以及无法获得其他资源让反思极为受限,但杨小凯在狱中读《资本论》、张志扬在狱中读黑格尔,金观涛、刘青峰完成了他们对封建社会长期延续的研究和《公开的情书》的写作,陈一谘则在进行他大规模的中国农村调查。礼平好像也写完了他的《晚霞消失的时候》,其中讲到66年红卫兵抄家时一位国民党老将军对他们说的话:“你们太轻率了!”这是一个相当有深度的反思,这一代人在左翼运动的席卷下轻率地将某种观念认作真理,又轻率地以此去改造世界,即便已经过去47年了,我们仍然可以问,这群当年的红卫兵,是否还轻率依旧?
郑鸿生的《青春之歌》展现的完全是另一幅图景,左翼是被禁的,萨特谈布哈林的文章不能刊,但可以有卡尔纳普,可以有三岛由纪夫。相同的,则是在威权下无畏的、跌跌撞撞的青春。我在这里,认真地将此书推荐给诸位。
本周另一本《政商中国:虞洽卿与他的时代》值得一读,商人在近代中国曾经有极重要的政治担纲,今天,似乎又进入了这样一个时代。